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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見的孩子
作者 / 劉玉雯

◆人之初

當臍帶被剪斷的那一刻,我抱著尚未適應世界,看似柔軟又易碎的新生兒,驚覺到我對於他的想像,是無比貧瘠;貧瘠是因為,我對於「人」的認識,原來是一種憑空架起的、亞當式(被造出後直接進入能夠替萬物命名的年紀)概念。

神用塵土造人;但沒有人告訴你,在替事物命名前,他先是無止盡的哭,哭得驚天地泣鬼神,以為再那麼一刻他就會斷氣;會拉極多的屎與尿,濕濕糊糊的沾黏著母與子;任何時候都會帶著臭酸的溢奶味;把雙手可及之物送進嘴裡,奶嘴與剪刀與狗屎皆然;他是個索求無度而自我中心的需求者、依賴者。他是從塵土裡長出來的小花蔓澤蘭,生命力強壯──緊緊吸附著照護者的生命力。這是神話故事裡,絕不會被記載、缺失的一大塊拼圖。(若聖典傳統上是由男性主筆,而傳統上男性並不負責照撫養育小孩。)

◆ 管教啊管教

那時我還不知該如何對待這乍到地球的生物,整個社會傳遞給父母們(儘管言外之意通常指涉媽媽)一個訊息:好好管教孩子。順著這樣的思維,我無可避免的擁有「不忍用杖打兒子的,是恨惡他;疼愛兒子的,隨時管教」(箴言13章24節)的態度。

因此,焦慮擔憂小孩變成蠻橫跋扈驕傲不聽話,要讓他乖巧懂事有禮貌深諳禮義廉恥,管教當然要從小就開始。舉凡吃了不該吃的物件(例如插座),到大哭大鬧上演肯德基的「失序」行為,一律都以「杖責和管教」(箴言29章15節),唯有如此,孩子才能從施加於身體的疼痛中,學到「智慧」「聽話」「順服」。

畢竟愛之深,責之切。坊間五花八門的育兒寶典,那些看似能夠速成將孩子管理得服貼妥當,溫順如小羊的馴獸祕笈,我也不加思索的一一接收。

我像是法國哲學家傅柯(Michel Foucault)筆下那具被規馴的身體──社會主流的意識結構,是一個巨大而精細的環型監獄(panopticon),藉由無所不在全景敞視,內化至我的思維中,穿透操弄著我,並讓我不疑有他。而被規馴的母職者,則是渾然未覺的,再次複製了那樣的全景敞視威力,將孩子操弄、形塑、控制、規定、支配,打造順服於集體期待的身體。沒有個人意志,只有為了遵從集體的削足適履。

直到我挫敗的發現,被規馴的只有我;那位來到地球兩年的生物仍然桀教不馴。那麼,肯定有地方出了錯。

◆ 重返人之初──RIE

在我幾乎對「管教」束手無策之際,一次極偶然的機會下,在網路上連結到了RIE(Resources for Infant Educarers,嬰兒教養者資源)網站。RIE的主要對象,是0~2歲的嬰幼兒。RIE創辦人瑪德葛柏(Magda Gerber)在她的教育方針裡,至為關鍵的一點,即是「尊重」──尊重嬰幼兒。(參見附註)

這個說法對我猶如當頭棒喝。尊重這些0~2歲的嬰幼兒?

葛柏主張,僅管嬰兒因先天上的限制,必須要依賴成人一段時間,但這並不代表,他們是「無助的」。他們也是「人」,要相信寶寶是有能力、完全的人(whole people)。即使是新生兒,他們也擁有覺察能力,是獨特的個體。葛柏問著:為什麼不跟孩子說,你接下來要做什麼呢?要抱他起來之前,先知會他一聲。不然,他豈不是和一個物件沒有太大差別嗎?

人們說嬰孩是小天使,是禮物,是恩典,是產業,是未來……是很多類比,但鮮少人會將初生嬰孩與「人」連結在一起。RIE的理念不斷衝擊著我:嬰孩時期並非一孤立之特殊期間,它就是人之初始。既然是人,就應受到「像人」的對待──包括尊重、信任、自主、了解適齡的發展等等,徹底顛覆我舊有的「我吃的鹽比你多所以要聽我的」、上對下的粗陋威權觀念。一旦將嬰幼兒視為與成人擁有平起平坐的同等地位之人,便不會再任意逗弄孩子、不在意的打斷孩子原本專注之事、不過問孩子的意見便武斷替其選擇。葛柏認為,父母更需要成為一名細膩的觀察者、等待者、協助者,適時的收束成人的威權,讓小小人有充分的空間與時間,成為他自己。

有了這樣的認識後,才愕然驚覺:一直以來,我僅是單方面、高姿態而狹隘的想著,該如何把小小人「調教」成「我/社會期望的樣子」;所刻不容緩責罰的,都是「我/社會認為」必須加以糾正的種種行為。在無意識中,我渾然不覺的把權力失衡的壓迫系統,完善的拓印在與小小人的關係上──因為我根本從未認真的把他當成「人」,或是說,孩子一直是強迫被隱形的;我從未思及他──一名嬰兒──也有情緒,有壓力,有行為發展上的各種進程與需要;需要與之對話、溝通、了解、陪伴。

◆ 大腳小腳親子共學團

如果說RIE是對異國的「取經」,大腳小腳親子共學團則是本土化的、對教育有著更不同想像的清新力量。他們看見了兒童在社會結構上的弱勢──無論是社會環境的極度不友善,或長久以來兒童被迫放在幾乎無權力之一端。因而致力於改善兒童權益(例如抗議公園遊樂設施罐頭化、建議台鐵設置兒童車廂等等),並積極參與公民議題──反核運動、太陽花運動、反空污、反課綱微調──都能看到他們的身影。也成立了暖暖蛇國小共學團,全台學透透,為體制外教育開啟了另一種想像。近來,他們更是租下了新北市雙溪區的泰平國小分校,想打造一個生態共學村。

如果要避免國家系統走向更歪曲的方向,他們知道,勢必要從未來的主人翁做起。但這不意味著要孩子們接受更多「訓練」──例如,接觸更多「益智玩具」刺激腦部發展;從3歲就要開始練習寫字、背誦各種經書、學英文數學……等各式各樣的「課程」,把小小孩的清醒時間都塞滿;要從小進行這些「投資」,累積「人力資本」,將來孩子才不會「輸在起跑點上」,才會有「競爭力」。

大腳小腳親子共學團,正是要打破這種競爭式的人際/社群關係,希望以互助合作、雙贏的概念取代。比起教導未來的主人翁,共學團強調,更要先被教導的,是帶著這些主人翁的成年人。除了強調成年人應成為孩子的協助者(而非監督者)外,也要練習做到平等與尊重的對待。共學團亦鼓勵父母培養公民意識(在遊行現場看到小孩是家常便飯),永遠不要將「規範」或「制度」視為理所當然,忍氣吞聲的委屈個體的需要,僅為了服從集體。

畢竟,許多台灣的制度,並沒有好好的把人當成人對待。在這樣的前提下,又能制訂出何種細膩與體貼的制度?有「問題」的,往往不是人(而通常「人」的概念裡又會排除了許多權力上的弱勢族群),而是制度本身。

◆ 看見孩子

「我實在告訴你們,這些事你們做在我弟兄中一個最小的身上,就是做在我身上了。」(馬太福音25章40節)這是在主日學教室中,常看到的一句引言。但多數時候,我們還是難以把孩子與成人放在平等關係上對待。成年人依舊常常將小孩子視為物件,可以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習慣用命令句要孩子順服在權威之下;慣於將二元對立的答案丟給孩子,而鮮少進行更細緻的推敲或追問;將小孩當成心智未開的野蠻人,需要成人的馴化與教化,較少反思過,孩子如同新酒,突顯出舊皮袋的過時與不足。

例如,在預備主日學的課程時,我閱讀著那些聖經經節,突然感覺到深深的不對勁。經文的普遍詮釋與教導,對一名成年人並身處於各種社會結構較優勢的地位者的眼光來看,似乎較無太大問題。然而,一旦把這種成人所習慣的詮釋,直接移植給年幼的孩子,未曾確切思及經文與孩子的關係,未曾思及兒童也需要專屬的「聖經詮釋」,如此教育起來便顯得非常吃力,最後又會淪為填鴨式的背誦課程。我們是看見了眼前的孩子,還是看見了我們想像中的孩子?

所有的成人,都是從嬰兒開始長大。孩子從成人接收到待人的方式,亦會影響他如何看待人的意義。如果成人可以開始練習看見孩子,在謙卑與尊重之中,開始練習看見人之初所蘊含的繁複多樣性,孩子才有可能真正的到上帝國來,不會被禁止或隱形。

附註:詳細可參考珍娜.蘭斯柏(Janet Lansbury)之著作──〈相信孩子的能力,從獨玩到自信成長:不打罵也不寵壞,瑪德葛柏教養法的第一堂課〉。

文章來源:<台灣教會公報>第3365期

圖片來源:Serene 攝


資料提供單位:台灣教會公報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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