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我穿母親編織的毛衣，常會聽到旁人的稱讚。聽到別人的讚美時，內心總會忍不住有一種甜苦交織的感覺。

母親年輕的時候是裁縫高手。她嫁給父親時，外公送給她一部勝家裁縫車，她用那部裁縫車為我縫製了許多衣服。父親當時在鄉下牧會，月俸很少，所以母親能自己製衣，減輕了不少經濟負擔，也算是父親在服事上的一大助手。她還開裁縫班訓練一些教會的女青年，當中一些女青年後來就靠她們所學的這項技能賺錢養家。

■愛的責備

自小母親對我一直管教非常嚴格。她常對我說：「情願妳現在被我教訓，總比妳將來出去被外人管教好。」如今回想這句話，覺得非常有道理。雖然母親不是典型的慈母，她用她的管教來塑造我，為的是怕我將來吃苦，這就是她表達愛的方式。就如聖經上所描述，天父對我們的愛也是如此：「我兒，你不可輕看耶和華的管教，也不可厭煩祂的責備；因為耶和華所愛的，祂必責備，正如父親責備所喜愛的兒子。」（箴言3章11～12節）

在教會長大的小孩每個禮拜日都上主日學，聖經故事聽多了，難免開始覺得無聊。有一次在主日學上課的時候，因為老師講的聖經故事是我曾聽過的，所以我開始大膽地批評老師講得不夠好聽。我的批評剛好被教室外面的母親聽到了，那天，主日崇拜後回到家，母親為此事重重地體罰我，從此我再也不敢對主日學老師有任何不尊重的態度。

■愛的管教

小學時我每天走路上學。有時放學的時候剛好碰到下雨，很多父母都會拿雨傘接孩子回家。唯獨我母親從來沒有送雨傘給我，所以我總是自己淋雨走回家。有一天我終於忍不住向她抱怨，她回答說：「早上出門時看到是陰天，自己就應該知道要帶傘。」當時覺得母親非常無情。如今回想，真是感謝母親的嚴格訓練，讓我從小就養成獨立的個性。

有一次我跟同學借了一本書，放在家裡很久一直沒有歸還，母親跟我提醒了好幾次，我都敷衍她。有天晚上睡前，她發現那本書還在家中，馬上叫我起床，要我當晚就拿去同學家還。我向她抗議說，天已經晚了，可以隔天再還。她說：「我要妳現在就拿去還，因為這是很久以前就該還的書。我希望妳記得今天的教訓，要做一個守信用的人！」

雖然那天晚上我騎腳踏車送書去同學家時是滿心的抱怨，但直到如今，我一直記得那天晚上所學的功課。

童年時期，母親勤儉持家，讓我們衣食無憂，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零用錢。每次看到其他同伴用他們的零用錢買零嘴，心裡總是非常羨慕。就在一個炎熱的夏日，剛好父母不在家，我聽到凍凍果車經過的聲音：「好吃呀、好吃呀，凍凍果，大家來吃凍凍果……」因忍不住誘惑，就從母親的錢包偷拿五毛錢去買了一個凍凍果吃，以為才五毛錢，母親一定不會察覺。沒想到，母親竟然還是發現了。後果當然是免不了一頓嚴厲的懲罰，從此我對母親的錢包絕對敬而遠之。

我自己當了母親之後常常回想這事，越想就越佩服母親的本領，終於在一次聊天當中提到此事，忍不住問她怎麼會去注意到五毛錢？她笑著說就是有辦法。

■愛的回憶

很多人都知道我父親（張清庚牧師）對社會公義之事直言不諱，其實我母親在為弱者發聲的事上也不輸我父親。有一次她在菜市場買菜時，看到一個原住民帶著一批檳榔要賣給檳榔攤店家，老闆出價非常低，母親剛好路過看到，馬上停下來大聲跟老闆抗議說：「這麼漂亮的檳榔怎麼只有值這樣的價錢？」搞得那個老闆非常尷尬，馬上把價錢提高。她回到家跟我們描述此事時，仍然憤憤不平地說：「這些商人真是沒有良心！也不看這些原住民生活辛苦，這麼低的價格都開得出口！」

父親在日本東京牧會初期，經濟也是非常困難。母親以她持家的本領，想盡辦法用最經濟的方式仍然煮出一桌美食，招待一群飢腸轆轆的留學生。也就在那段期間，母親學會了編織毛衣。日本常有毛線的清倉大拍賣，母親都會利用那個機會去採購一些毛線回來，編織毛衣給我們。

父親過世之後，母親開始呈現記憶退化的現象。漸漸地，許多過去擅長的事，她已經不再能夠處理。有一次與她交談時，她突然對我說：「以前我常打毛衣，現在連怎麼打都不記得了。」

所以每當朋友稱讚我的毛衣時，總是會勾起我心中甜苦交織的感觸。甜，是穿著母親親手編織毛衣的幸福；苦，是感傷母親因記憶退化而不再能夠織毛衣的失落。

文章來源：<台灣教會公報>第3297期

圖片來源：Serene 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