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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工地到文壇
作者 / 林立青

我常覺得我是被神特別眷顧的人。

我記得一個畫面,那是在工地進行普渡的時候,和我較熟識的工人會事先把東西分好,說是給「林主任」的,不拿去拜,等著我帶回去;有時候不小心「拜」了進去,則會特別註明告訴我,交給我處理。其實拜或不拜對我來說都沒有太大的差別,我總是把這些東西轉送給前來拾荒的,或者乾脆丟在工務所,等著在電腦前搔頭時分食完畢。有時候那些收到的師傅工人,會虧上一句「你會娶水某」,接著跟我拿了出生年月日去。

那是他們腦海中,可以對基督徒祝福的內容。

■市場小孩去教會

我是在國中時期成為基督徒的,當時家中在景美市場擺攤,會有形形色色的人來家裡。來借錢的,來找父親打麻將的,拜託周轉的,家裡沒溫暖不想回去所以來我家的。那時我從中和轉學到景美,我媽覺得家裡整天這樣不行,但也找不到任何辦法。就在這時候,教會弟兄姊妹前來「叩門」,那印出來的「通啟」(通知)寫著要去清華大學,爸媽就決定讓我去了。

說來有趣,當時家裡還在賣各種「偶像」,普賢菩薩要配上青牛翡翠,彌勒佛通常可以連著元寶一起兜售,紫水晶代表運勢,粉晶可以為主人招來愛情,黃色的髮晶可以帶財富。當時電視流行命理節目,各種磁場命理與不同的解釋方式眾多,多懂一點後,每一個都可以帶來一定的顧客。這些「知識」讓我至今能夠遊刃有餘的記錄並應對身邊不同的信仰者,或許是找話題,又或許是討論工作。

認識了玩伴和朋友後,我因為教會的愛筵、汽水飲料和炸雞披薩而喜歡去教會,喜歡在會後跟著弟兄姊妹閒混,有時候把通啟拿回家時,還能得到一陣鼓勵:要去台大野餐?媽媽給你錢帶去。要去「相調」(聚會)?怎麼樣也比在家裡好。

其實我在教會是個壞孩子,也不知道為什麼,當時被包容了,我在學校吵架,破壞公物或者是鬧事,教會的弟兄姊妹只是找來一起禱告;我不想升學,則是被拉著前去「讀書營」一起自修,長時間的炸雞汽水和相處下來,我其實是先被「人」所感動,即使知道我拉著考生,在聯考前一天去了網咖,教會依舊沒有排斥我,我記得那時聖徒(弟兄姊妹)在知道我家狀況時,給了一句話:「加倍祝福你」。

■閱讀聖經與文學鉅著

大多數人認識我,是在我成為作家以後。我搖身一變成為勞工代表、特別的勞工發言人,這當中有個過程。

五專時期閒散的課業讓我穩定前去教會,和幾個一起長大的玩伴天天在一起閒談瞎扯,也在那時候開始泡上圖書館。我記得那時教會開始鼓勵讀聖經,總是先從新約開始,有些人笑說新約讀不完馬太,舊約走不出埃及,我倒是運氣好得多,有人給了我聖經以後,我就把新約先讀完了。

從在市場的時候開始,父母就會開始把孩子丟在圖書館,等我到了五專依然如此。我讀著聖經故事,越來越伶牙俐齒,面對髮禁,就說自己是發了當拿細耳人的願,當學校要我們參加活動時,還瞎扯一堆不能有假神的藉口來糊弄老師們。

等我進了工地現場,才發現所有學的東西幾乎無用,工地根本不缺我們管理。即使後來知道所學的東西是可以用的,當時也不知道,只能退回那個從市場長大的孩子,反而還比較能夠應對工作所需。工作並不只是有新鮮感或者刺激,更多的是等待及無奈,源自於自己不夠重要,也在於自己無力改變一些事實:價低者得,越來越差的工作環境,沒有人相信為勞工而訂定的規範。加上當時收入甚低,我乾脆帶上一本一本的書,逐工地而居。有時三、四個月下來一本書也看不下去,有時則是在颱風、災損或者停工期間,一口氣能看完所有找到的書,還總覺得無聊難堪。

工地現場處於貧富的極端,我經手的建案沒有一個我有能力負擔,出社會的這十年間,也是房價飆漲最為快速的階段,從法拍屋這個行業完全萎縮,到新成屋無止盡的炒高房價,我更多時間和工地勞工生活,陪著在小吃攤、熱炒店感嘆。那是一段無力的時光,工作環境疲累煩躁,一個建案待久了,人會變得渾渾噩噩。終日應付各種狀況,對於生活失去新鮮感,不再有活力時,卻能應對大量的各種緊急事故。

學生時期的信仰,在進入社會後逐漸淡忘,逐工地而居的生活難以穩定聚會,加上各種應酬、交際和半推半就地去聲色場所,久而久之,習慣了不把話說清楚、不真誠的對話,總在工作時刻上演著內心戲:明明應該叮嚀交代的,改為觀察他應該會記得;明明期待被人重視,卻又只在旁邊等著被叫喚,用一些虧來虧去的方式替代把話說清楚的溝通。

那時候我住在工地,沒有真正能交談的人,晚上買了食物以後,回到宿舍或工寮,就翻著大部頭書打發時間。我不確定為什麼,那些傳統舊俄文學總有一種「熟悉感」,無論是對於神的呼求質疑,又或者是書寫現實人性的複雜,都讓我無法放下。台灣四處不缺聖經,即使到了最偏鄉的角落,都能在和市政府打交道時,從服務台上拿走一兩本新約附詩篇箴言。而舊書攤隨手可取得的書總有些內容呼應聖經,《復活》呼應了耶穌與撒馬利亞婦人的故事,《安娜卡列尼娜》書寫列文這個角色如同約伯,而《罪與罰》則是透過大量對話突顯出人的無助和徬徨,猶豫和質問:憑什麼那些人,道德並不高尚,人品也毫無可取之處,卻可以用金錢支配他人?

■苦難故事真實發生在身邊

這些書過去在學校都可借得,那時候看也覺得精采,但等我在工地宿舍看時,所有故事就已經不是故事了,讀書時覺得遙遠的內容,都成為我鄰床在睡前喝酒咒罵時重複脫口的台詞。那名躺在我旁邊的模板工會在喝酒後對著身邊其他人罵說,為什麼做勞力的人就只能去當鋪押行照用五分利周轉?等隔天清醒以後,再嘻皮笑臉到我面前,自告奮勇跑腿,來討伯朗咖啡喝。

我記不清當時的感覺,只是習慣在一個人駕車時呼喊主名,這是我在教會時從小養成的習慣,單獨駕車時的禱告開始成為對話,好像說出來以後自己就會好一點:我知道的就只有這些了,為他們禱告後,羔羊的人生就交給耶穌去扛。

我已習慣這些人的酒後真言,已看盡他們咒罵的各種剝削,能猜測下一句髒話即將脫口。我忘了這些師傅的臉長什麼樣子,但偶爾我會在自己的小部落格寫下他們咒罵的內容,也會在手機裡又發現一封鬼打牆般轉來轉去的訊息。

這樣的日子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我有一天在網路上看到對於工地的嘲諷文字不可勝數,才回過頭找出這些工人的名字,試圖補上我知道的背景原因。我想說工地的藥酒其實蘊含著交際的關係,我找出手機內檳榔攤女孩的照片,寫下薪資計算方式,我寫那些工地師傅在拜拜後向我問起生日,提前請假前往進香團的動機。這些太熟悉了,在眼皮還沒闔上以前,我就能重複回憶幾次。

寫一篇兩篇不夠,在網路上討論起來時,總還有人問起其他故事,我開始翻找起自己在工地時的照片文字、一個一個不知功效的姻緣籤詩,連同那些不知道在哪裡的宮廟光明燈照片,希望回憶起那些我過去為他們禱告的內容。

我就是這樣成了作家。

文章與圖片出處:<台灣教會公報>第3504期,https://tcnn.org.tw/archives/52127,擷取日期:2019.06.11

圖片來源:作者


資料提供單位:台灣教會公報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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