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8月初，我剛從神學院畢業不久，帶著些許忐忑又羞澀的心情，到嘉義中會林子內教會赴任傳道師。到教會後沒有感到太多驚奇，反而有幾許親切感，因為鄉下的景物跟我家鄉差不多。雞犬放任道路、田園四處逍遙奔跑，厝宅相通，城市人上班時間也是鄉下人下田工作的時間，所以這段期間會較寂靜，但寂靜中有一種美麗與幸福感，於焉展開我一生的牧會生涯。

當菜鳥傳道，什麼都不懂，怎麼主持訂婚、結婚、告別式等，通通沒有經驗，老是跑回家鄉的教會向潘明忠牧師──我一生敬佩的長者與牧者──請教，又去公報社買了一本禮典手冊，就這樣生澀地上路了。這中間當然要感謝教會長執，特別是當時的李茂盛長老的包容。

認真讀經靈修，認真準備每一篇講道，認真讀書及研讀聖經注釋書，也認真探訪及進行其他教會事工。雖然在鄉下，也不忘關心台灣獨立及那時剛點燃起火又充滿緊張氣氛的民主運動。承續在台南神學院學生時代的熱誠，我去參加1979年12月10日在高雄舉行的世界人權日紀念大會活動。怎料在國民黨設計之下，當晚發生軍、警、民衝突，國民黨就藉此於12 月13日開始大肆搜捕那時稱為「黨外」的異議人士。

■被侵犯的講台

12月23日，剛好我大女兒週歲生日（二女兒已在母胎中3個月），我正在教會主持聖誕節讚美禮拜，4名情治單位人員，也就是學生時代我們在學校辦活動時曾被我拒於門外的那幾位情治人員，出現在教會側門。我一看到心中已有數，當他們上講台要拉我下去時，還對他們說：「我在主持聖誕讚美禮拜，請等一下，禮拜結束後，我會跟你們走。」

但他們不聽我訴說分明，仍欲馬上強行帶我走，於是我要求出示拘捕令。他們說： 「這種事還用拘捕令？我們就是拘捕令。」就這樣，林子內教會的會友「目睭金金人傷重」看著他們的傳道人被逮捕，一去就是3年。

「都市人驚吃，草地人驚掠」，是以前台灣人傳世經驗談。鄉下人當然都痛恨警察及情治單位人員，但也都敢怒不敢言。一位傳道者竟然在教會主持聖誕讚美禮拜時，在沒逮捕令的情況下硬是從講台上被拉下抓走，對庄腳人來說豈止是錯愕驚訝而已。

當時這事件也驚動全世界教會，因為即使是希特勒的祕密警察，也不敢進教堂抓人。國民黨號稱台灣是民主國家，竟然發生此事，世界教會當然譁然。關心的訊息不斷湧進，國外友好教派及國際特赦組織也積極關心， 台灣基督長老教會也站出來說話。

這之間，其實最令我感動的是林子內教會兄姊發起了禱告會，每晚為我於教會舉行祈禱會，前後連續6個月，直到我被判刑確定為止。

■患難見真情

美麗島事件發生且被捕入監後，教會、同工、親戚、朋友反應不一，箇中滋味深藏我心。

我要特別感謝嘉義中會西門教會對我的支持與關心，特別感念謝淑民長老，他是我被捕後第一位關懷我牧師娘的人。牧師娘與他素昧平生， 我被捕後， 他到教會去看牧師娘，沒說什麼話，只遞了一個署名「信仰的同伴」附錢的信封給她。3年之中，他默默關懷我的家庭， 讓我尊敬與懷念。

另外，當時嘉義中會的牧長：陳博誠牧師（嘉義西門教會）、梁坤富牧師（嘉義中會總幹事）、許信一牧師（新營教會）、潘慶彰牧師（義竹教會）、石清州牧師（朴子教會）、湯孟宗牧師（北榮教會）及台南神學院謝敏川牧師等，也感謝他們當時全力支援、協助林子內教會的各項事工。

3年期間，女兒心目中的素禎姊姊， 每天晚上陪我牧師娘與孩子睡覺，度過一個又一個暗夜。已蒙主恩召的李志宏牧師，當時還是個活潑開朗的青年，帶著我兩個幼小女兒上山採柳丁、橘子、焢窯、戲水……在在令我們全家一生難忘。

另外也要感謝聖教會的白義豐牧師，他雖然不是長老教會的牧師，卻不因是弱小教派而懼怕政府的打壓， 挺身而出關懷政治受難者的家屬，至今我仍相當佩服他的勇氣與愛心。

我也思念二姊夫夫婦（莊松輝牧師及師母雪惠），3年中帶書籍與食物來探監，幾乎每個禮拜不間斷。

當然，這段期間我的家若不是內人潘雪雲牧師堅毅地支撐，含辛茹苦地劬育兩個女兒，就難以走過這段崎嶇路程。

■上帝的帶領

政治犯與良心犯在全世界都是沒有假釋，所以我足足坐滿3年牢獄的日子，在1982年12月22日才獲釋出獄，回到妻女身邊，也回到教會繼續未完成的牧會。

3年牢獄日子艱辛，不在話下。坐滿３年政治監出獄後，我繼續留在林子內教會牧會到1984年6月止，前後共5年，也得到當時中會中委、教會李茂盛長老及長執會友全力支持，得以通過教師講道。

教師資格通過後，面臨一個問題──封立牧師。長老教會各中會規定牧師最低的謝禮，但那時林子內教會經濟狀況無法負擔，李茂盛長老很坦白跟我說到這個問題。他說如果我可以找到一個教會聘請我，讓我封立牧師，那麼教會就一直留我到那個時候。所以我繼續留在林子內教會牧會，直到上帝的旨意引領我到台北的義光教會牧會。

■唯有感恩

回首來時路，我感謝上帝，讓我能搭上這班歷史的列車，讓我這微小的人物能為台灣的民主運動做一點點的貢獻。

記得出獄後的隔年，剛好林子內教會設教20週年，教會邀請西門教會長執、會友齊聚慶祝，沒想到如今一晃眼已過了30年。現在的林子內教會牧師蕭瑞巧邀請我參加50週年紀念感恩禮拜，我心中只有感謝，願上帝繼續看顧，聖靈繼續運行，使林子內教會日日成長、見證主恩。

文章與圖片來源：<台灣教會公報>第323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