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幾百年來，一位又一位宣教師如雲彩般飄至福爾摩沙，不只帶來基督福音，也以文字為這塊土地留下珍貴的歷史爪痕。1871年，馬偕（George Leslie Mackay）於這個時節的12月29日抵達打狗（高雄），讓我們從他的故事開始溯源。

■無形的索
約略下晡三點，船入淡水港落碇
About 3 P.M. entered the Tamsui harbour and dropped anchor.
心內激動 馬上知影
Greatly taken with the place, at once my mind made up.
遮就是彼個一直啲等候我的所在
This is the very field waiting for me.
佇我頭前猶未有工人佇遮做工
No other labour ever before me
噢！值得謳咾的上帝啊
O! Blessed Lord
我實在歡喜
I rejoice
真想要歡喜來拍pho̍k仔
Till feeling like clapping my hands in joy.
美麗的淡水 我心感激
Beautiful Tamsui! I am so impressed!
1872年3月9日，《馬偕日記》

初春時節，天空下著濛濛細雨，由於上一波的寒流還拖著尾巴不肯離開，因此淡水港還是籠罩在料峭的寒霧中。街上幾乎不見人影，樹上枝椏間瑟縮著一隻隻夜鷺，身體動也不動，以全身的羽毛抵禦無所不在的寒氣。淡水港鼻仔頭臭油棧屋簷下的背風處，蹲踞幾位搬運工人，由於今天將有汽船進港，一大早就被工頭喚來，離開溫暖的被窩，來到這裡吹冷風。
「若不是為了全家人的溫飽，有誰會一大早來這裡發呆，只為了那艘不知何時進港的汽船。」幾個人內心埋怨、嘴裡咕噥著，有人索性拿起吊在身邊的煙斗，點燃後吐出一口口的白煙，雙眼望著出海口處，搜尋著汽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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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季風的威力在毫無阻隔的海面上捲起一波波白浪，海龍號費勁地往北航行，船長專心控制著方向舵，維持船頭面對來浪的角度，因為側面打來的大浪可能為噸位不大的汽船帶來災難性的結果。由於船長嫻熟這條航路，因此船隻就像靈巧的蛇一般，在水面上愉悅地行進。

狹窄的客艙中，三個人坐在床板上專心談話，旁邊躺一個人似乎還在熟睡。突然間，船身湧上高空後又重重地摔下，讓坐在床上的三個人嚇一跳，打斷了他們已進行一段時間的對話。沉寂半晌之後，穿著卡其色獵裝的英國人，打狗貿易商聘請的德馬太醫生，繼續先前的話題：「我們剛剛講到哪裡？對了，馬偕牧師，你剛剛問我英國長老教會在各地設立醫院的理由。我想，這應該是透過治療的手段用以減輕當地人的敵意吧！」他說，其實英國人並不是在任何地方都如此行，至少在印度的方式就不一樣，那裡的醫療事業是殖民政府統治部門的一個環節，教會多少也參與，但不是主要的治療服務提供者。台灣的情況就不是這樣，由於本地幾乎沒有醫療資源，所以他受聘到打狗的西方人社區服務後，就開始協助教會的醫館，是從馬雅各或萬巴德醫生時候開始的服務，他在先前建立的基礎上做接續的工作。「所以，馬偕牧師，既然你已在美國接受簡單的醫療訓練，那麼在北台灣服事就請不要忽視醫療。大稻埕和淡水也有西方人醫生，你可以考慮運用那裡的資源，作為傳道的助力。」

馬偕答：「的確如此，我早先接受醫療訓練，是為了於欠缺醫療資源所在服務時，做簡單自我治療。然而，汕頭的拜訪經驗讓我見識到醫療對佈道工作的重要性。我想，當時若不是醫生同行，鄉間佈道會吸引不了多少群眾。如何將那些尋求治療的群眾轉化成尋求真理的基督徒，是最大的挑戰。」

這時，原本沉默地坐在旁邊聽兩人對話的人也加入談話，他是英國長老教會的宣教師李庥牧師（Rev. Ritchie），他說：「馬偕，從阿里港到打狗，你看到了南部教會所遭遇的問題，也聽到3年前（1868）信徒（莊清風）被殺害，埤頭教會受攪擾，以及馬雅各醫生受到謠言的傷害。一直到現在，教會在南部地區的宣教工作仍然有很多挑戰要面對，不曉得這些問題是否會動搖你開拓新宣教點的決心？不如我們兩教會合作，將資源與精力留在南部，等教會發展到一個階段以後，再往北擴張，你覺得我的建議如何？」

馬偕聽了這段話後，沉思了一段時間，然後他彷彿內心已有所決，雙眼望著翻滾的海面，說：「其實，對我來講，當地人的敵意或異國生活方式的差異都不是大問題，但是找到上帝為我預備的所在才是最大的挑戰。麥拉蘭牧師告訴我，自己選擇一個地點作為服事的所在，英國長老教會希望能與我合作開拓汕頭地區的教會，但是我卻覺得有一條無形的繩索將我牽來福爾摩沙。現在我們向淡水進發，我知道那裡有艱難的環境和挑戰等著我，而我遭遇到的困境可能像是船外翻滾的巨浪，帶著致命的力道；但是，我相信那個牽動繩索的上帝，一定會保守我的生命安全和心力的付出。所以請李庥牧師不必擔憂，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才是，但是也實在很多謝您的用心。」

這時的馬偕望著這兩位陪伴的同伴，內心感到異常的激動。其實，沉潛於馬偕內心的真實想法，是希望能夠到一個從來沒有宣教師踏足的所在，在那裡從無到有，建立起自己的宣教事業，「這才是真正的男子漢作為吧！」馬偕這樣暗暗自我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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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龍號到達淡水河口後，正巧遇到退潮， 外流的河水衝擊著海浪，加上東北季風的威力，使得附近海面的水流詭譎而湍急，船隻就在河口外等待漲潮的時候到來，才緩緩駛入港內。

這時，那些早就在碼頭等候的搬運工人，立刻登船將運載的物品搬出。此時艙內的三個人加上挑夫也跳上碼頭，馬偕看看左右四週，高聳的大屯山和觀音山，平整的淡水河沿岸，整個心靈頓時沉靜下來。

「馬偕，這裡就是上帝為你預備的所在。」李庥心有所感地說。

「這裡就是了。」馬偕聽到上帝的聲音從內心深處緩緩說出。

馬偕在大稻埕茶葉貿易商約翰陶德（John D o d d）好意建議下，暫居在鼻仔頭的臭油棧倉庫。在那段時間，他一邊學習台語一邊找尋租屋的地點。那位一起搭乘海龍號從打狗來淡水的挑夫阿成，就成為馬偕的台語老師。只是阿成的專職是「挑夫」加「伙夫」， 除了每天的煮食工作以外，逐漸不耐煩每次都重複好幾次、有時還要加上詳細解釋的對話，這讓他覺得精神負擔越來越沉重。
終於，在馬偕找到租屋處不久之後的某一天，阿成煮完中餐後以不耐煩的口氣大聲叫道：「請你來吃飯。」

馬偕馬上接著說：「請你來吃飯。」

阿成立刻接口說：「不是，我是請你來吃飯，不是你請我吃飯，你敢毋知逐遍攏是你吃完了後，才輪到我吃嘛！教你遐呢濟遍，逐遍攏分不清楚『你』和『我』的用法，我實在是擋未tiâu啊，我是來煮食，毋是來教冊（教書）！」他快速地講完這些話後，沒等馬偕回應就立刻拿起扁擔，氣呼呼地衝出去，再也沒有回來。

然而，這次阿成是完全誤會馬偕的用意了。此次馬偕確實是提出能與阿成共餐的邀請，用以表達對這位挑夫從南部陪伴他來淡水的感謝之意，只是沒有想到阿成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

其實，來到淡水這幾個月，馬偕找尋租屋地點同時，也儘量進入大街，張大耳朵專心傾聽路上行人的對話內容，若有可能也加入談話，完全不在意對方的恥笑。加上先前馬偕與一群放牛孩童交上了朋友，所以語言能力在短時間內大有進展，以至於他能夠在來台4個月之後，就有能力以台語講道。所以這時的馬偕完全聽得懂阿成咕噥的內容，只是阿成沒有耐心聽馬偕的回應就走了。（待續）

文章來源：<台灣教會公報>第3233期
圖片來源：馬偕紀念醫院網站http://www.mmh.org.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