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0年以撒‧尤紐斯（Isaac Junius）為其兄長尤羅伯所做的畫像瓷版。

現今的基督徒是透過閱讀聖經和牧師的講道分析來認識信仰的內涵，儘管教會仍保留「問道理」這個預備受洗者所做的信仰簡略介紹環節，實際上，「教理問答」是17世紀以來西方教會教育信徒和孩童認識基督教信仰的重要指南。

改革宗或長老教會週日的禮拜，除了早上正式的禮拜以外，下午都會為信徒舉行教理問答的教育。《海德堡教理問答》（Heidelburg Catechismus）的章節安排，就是為了這樣的宗教教育而設計。

尤羅伯（Robertus Junius）牧師更是利用教理問答來作為教育信徒和學生的工具。從現存的幾件教理問答中，我們不僅看到基督教信仰，也看到了當時原住民的宗教信仰，這可說是台灣教會首度的本色化嘗試。

「教理問答」（Catechism）這個詞彙來自於希臘文「Κατήχηση」，原來的意思是「口頭上的教導」。基督教初代教會時期，這個字有兩層面的含義，包括「教育的過程」，以及「教導的內容」兩個部分。在15、16世紀之時，教理問答所指的是宗教教育所用的小書，後來專門用來指稱教育平信徒時所使用的基本信仰指南。

荷蘭改革宗教會所使用的《海德堡教理問答》，是16世紀日耳曼選侯腓特烈三世（Elector Frederick III）任命兩位學者奧列維努（Kaspar Olevianus）和烏信紐斯（Zacharius Ursinus），在海德堡大學編著教理問答來教導幼童，並且以此整合境內的路德宗和改革宗教會的神學思想。但可惜的是，後來只有改革宗教會在1618年的多特會議（Synod of Dort）接納《海德堡教理問答》成為官方的教理問答。

■本色化神學的信仰教育

尤羅伯1629年來到福爾摩沙之時，荷蘭東印度公司和教會在當地都遭遇到西拉雅原住民部落的反彈。除了東印度公司遭遇的政治難題以外，教會在宣教上也面對福音與文化的挑戰。如何讓原住民接受基督教的信仰，同時也能夠了解基督教信仰內涵，是尤羅伯的難題。

儘管甘治士（George Candidius）在台灣服事期間，曾經編撰一部簡單的《信仰要項》和《西拉雅詞彙集》作為基督徒的教育之用，但這兩件資料已經佚失，所以無從知曉甘治士的信仰教育理念，但顯然對尤羅伯來講，甘治士的《信仰要項》已不敷實際所需，然而他也沒有採用荷蘭改革宗教會官方認定的《海德堡教理問答》，而是為西拉雅的信徒和師範班學生量身打造，編著了三件本色化意味濃厚的教理問答，也將原住民的風俗習慣放進講道篇當中來討論。

現存尤羅伯的手稿文獻，除了顯示基督教的基本信仰以外，也讓現今研究者藉此了解17世紀西拉雅人的宗教信仰內容、生活的方式和價值觀。簡單來說，尤羅伯撰寫的教理問答和講道篇的基本概念，就是用本地信徒能夠理解的語言與概念來介紹基督教信仰內容，以便可能說服本地人接受這個外來的基督教信仰。

尤羅伯這種做法，對於剛剛接納《多特信經》（The Decision of the Synod of Dort on the Five Main Points of Doctrine in Dispute in the Netherlands，原名「多特大會對於在尼德蘭教義爭議中五大要義的決定」）這個強烈主張「預定論」的荷蘭改革宗教會來說，可算是宣教思想上的一大突破。從這個角度來看，尤羅伯牧師對異文化開放的態度，甚至遠超過之後19和20世紀的英美宣教師，如果稱他是台灣教會本色化神學的開拓者，恐怕也不為過。

■西拉雅傳統宗教信仰與禁忌

西拉雅人並沒有絕對神的概念，而由他們相信13位神明所掌管的事務可以推斷，17世紀西拉雅人的宗教信仰是當時生活方式的投射。農業神明大部分由女性崇拜祭祀，戰事的神明則是由男性崇拜祭祀，這和西拉雅社會女性從事農業、男性從事狩獵和作戰的社會結構相對應。

比較特別的是住在北方之神法理海‧費卡里句‧昊勾希（Farihhe, Fikarigo Gougosey），他原本是人，因長相奇異受到村民的排斥，被神明提上天成為神，後來降臨人間，成為頒布誡命的神祇。這代表兩層意義，首先是17世紀西拉雅族信仰的神明數目有可能增加，換句話說，他們的「神籍」是在擴充當中，這點和漢人的信仰崇拜類似；其次則是，西拉雅的宗教信仰沒有「慈悲」「救贖」或「恩典」的概念，也沒有道德和倫理上的要求，只有相當強烈的「禁忌」或「懲罰」的觀念。

儘管西拉雅族人一般來講都相當早婚，但是夫妻沒有共同的財產，而丈夫也不擔負養家的責任，他們各自保有自己的物品，妻子和她的同伴及雙親同住，有自己的農作物和稻田，藉以養活自己；另外一邊，丈夫也和他的雙親同住。夫妻各在自己的家中工作及吃飯，妻子不照顧丈夫，同樣地丈夫也不照顧妻子，而是各人的家庭照顧他們。要一直等到男性的年齡屆滿50歲，他就可以和妻子一起居住，住在田中的小草寮裡共同生活。

生下小孩之後，小孩先與母親同住到兩歲，之後也可以與父親一起住，然而他們不會負擔太多的小孩。這與婦女生育的風俗有關，因為婦女37歲之前不能生小孩，在這個年紀之前懷的小孩必須墮胎，要被召喚到女祭司處，背部朝下躺著，然後女祭司推擠她的肚子，直到胚胎流出來為止，這種行為帶來許多痛苦，就如同婦女生下小孩一般。

西拉雅婦女的墮胎行為並不表示她們對小孩沒有母愛，而是因為迷信及拜偶像。女祭司讓她們以為36歲以前懷孕是大罪，必須墮掉小孩。如果年齡到達37歲，就可以保有自己的小孩，而不需要墮掉，孩子可以見到這個世界的陽光。

■尤羅伯的本色化宣教嘗試

面對與西方基督教社會極為不同的宗教信仰型態和婚姻制度，尤羅伯牧師首先想到的做法，是透過教育的方式來進行改變，因此他為原住民編撰了數個版本的教理問答。

在這些教理問答中，最重要的《八十條的基督教教理問答》（Ordinair Formulier des Christendoms by Do Junius op sijn vertrec gelaten in de dorpen Soulang, Sinckan, Mattau enz.）原來是西拉雅語的問答，由奧勒賀夫（Hans Olhoff）翻譯成荷蘭文，共有80個問答，內容簡單扼要，原本是做為西拉雅族兒童教育之用。

就內容來看，《八十條的基督教教理問答》可以分為幾個主題，亦即：上帝（1～6）、聖父和聖子（7～13）、耶穌基督（14～24）、上帝的敬拜方式（25～27）、亞當、夏娃與原罪（28～34）、十誡（35～38）、聖禮（39～46）、主禱文（47～50）及使徒信經（51～80）。

《八十條的基督教教理問答》之中有部分的內容是針對西拉雅的多神崇拜信仰，尤羅伯牧師甚至修改了十誡的內容，目的是讓原住民知道他們的傳統宗教信仰及風俗中，有一些是干犯上帝誡命的行為，以下為部分節錄。

問2：有幾位神？

答：只有一位神。

問3：但是你們的祖先說，有許多神。這是真的嗎？

答：我們的祖先錯了。

……

問25：如果正如你們所說，基督為我們死，那麼，我們要如何來效忠祂呢？

答：以我們的口舌，我們的思想，真誠地效忠祂。

……

問26：但是豬的肉、檳榔、蒸熟的米飯以及其他的物品，祂不接受嗎？

答：如果祂真的需要這些物品，祂自然會拿去。

……

問36：請覆誦十誡：

答：1.我是耶和華，你們唯一的神：你們不能有其他的神。

2.不可偶像崇拜。

……

4.不可在禮拜天進入你們的田地，留在屋中，在我的家中聽我的話。

6.不可以殺其他的人，不可以墮胎。

7.不可姦淫，不可祕密拜訪婦女。

除了教理問答的教導之外，尤羅伯牧師也在講道時勸說原住民放棄傳統的宗教信仰和風俗習慣，以接納基督教信仰。在詩篇50篇15節「在苦難的時候尋找我；我要拯救你們；你們就當榮耀我的名」講道篇中，他說：

先前我曾經教過你們，我們的上帝不像其他異教的神。祂雖然希望人們來服事祂，雖然祂要求你們在祂的面前屈膝，但是祂會因此叫你們用祭品來敬拜祂嗎？……上帝說：「當你們有苦難的時候，呼求我的名，換句話說，你們有苦難時或者生病時，唯有真誠呼求我的名。」由此，我們的禱告只能對著真神述說，而不是隨意對假神述說。我們只能對祂呼求。

因此，我說，我們必須譴責那些愚蠢崇拜異教神明的人，……很明顯的他們拒絕上帝的話；他們冒犯了上帝的道路。他們的行為是異教的行為。

■有關婚禮的教導

另外，由於西拉雅人的男女關係混亂，所以尤羅伯牧師在訓練學校教師的《三百五十三條的大教義問答書》（Groote Vraachstukken D Junii, by hem ‘t laatste jaar in Soelang allen gebruijct, tot onderwijsing van omtrent vijftich mannen, uijt alle dorpen uijtverkoren.）中，特別強調亞當和夏娃的婚配，讓他們重視婚姻的神聖性。根據紀錄，尤羅伯牧師為1000對夫婦舉行基督教的結婚典禮，將夫妻之間的婚約由個人愛情的層次提升為上帝設立監督的層次，對西拉雅族的婚姻觀念來說，這是極大的改變。以下是教理問答與婚姻相關的部分內容：

問33：當亞當由睡眠中醒來看見夏娃時，他馬上認識他的女人嗎？

答：是的。「她是我的身體，是我的肋骨；我要愛她，她就像是我的身體，因為她是我的肉中肉，骨中骨。」他如此說。

問34：夏娃對亞當說了什麼呢？

答：「亞當，我愛你，你的身體就像我的身體，我不再頑皮，我要服從你；雖然我離開我的父親和母親，我不離開你。我們不會分開，因為我們的身體是一個身體。」夏娃如此說。

問35：他們有結婚嗎？

答：是的。上帝讓他們互相牽手，並且為他們主持了婚禮。

■福音與文化的課題

將近400年前編撰的教理問答，仍然讓現今的我們覺得相當不可思議，為了讓西拉雅人正視婚姻的重要性，改正強制墮胎的惡習，尤羅伯牧師不惜修改聖經甚至十誡的內容，來警告西拉雅人不可得罪上帝的誡命。

從保守的角度來看，這樣的做法實在是背離改革宗教會以聖經作為信仰準則的神學主張，這也是1646年以降後期宣教師們與尤羅伯牧師爭論的焦點之一。從筆者來看，尤羅伯的本土化宣教嘗試倒是可以提醒現今的基督徒，面對福音與文化的課題之時，思考何為基督教信仰的底線，這是在多元信仰的台灣社會中，基督教會必須面對的挑戰。 （全文完）

文章出處：<台灣教會公報>第346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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