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蘆荻中的蒲草箱
作者 / 趙晨星

利未家的女子望著懷中的嬰孩,目光哀憐。在新法老圖特摩斯起來治理埃及時期,見以色列民眾多,就吩咐他的兵丁,將以色列人所生的男孩都投進河裡。女子因憐惜孩子,就把性命置之度外,藏了他三個多月。

嬰孩清脆的啼哭惹來街市上兵丁散亂的腳步,女子慌忙安撫嬰孩,直到哭聲漸去。她知道孩子難再隱藏,就用蘆葦編了蒲草箱,抹上石漆和石油,將孩子放在裡頭。蒲草箱漂浮在河的蘆荻間。直至被法老的女兒所救,取名為摩西……。

清早,我闔上聖經,久立在窗前。霧靄沉沉,杜鵑花在霧中招展。這利未家的女子讓我想起了母親,在人命如草芥的年代裡,她毅然決然地守護著我的性命。

■逃

1994年,槐夏。我在母腹中。母親坐在伯父的長途客運裡。車廂裡隔著滾燙的玻璃,空氣沉悶窒息。人們在客運站狹小的售票窗口買了票,陸續上車。母親在座位上出神地望向窗外,凝視著客運站。

1987年中央政策允許私營後,路口破蔽的房屋被改為客運站,屋裡朝南的石牆被鑿出四方的口,用作售票。頂上是鏽跡斑駁的鐵皮瓦,瓦下掛著木牌,牌上白底黑字寫著「溫州-杭州」「日本豪華雙空調大客車」「熱情周到,歡迎惠顧」。

發車時間到了,母親突然簌簌落淚,手輕撫著隆起的肚腹。因為誰也無法預料這場逃離的命運結局將如何……

坐上車前,母親住在鄰舍的閣樓裡。閣樓陰溼髒亂,蟲鼠橫生,但她不敢回家,寧可住在那兒,以躲避搜查。閣樓的光線昏暗,即使在白天也要開著燈。母親坐在木板床上,織著毛線。街頭巷尾的喧鬧會傳到閣樓裡,假如有人喊道:「站裡來抓人了!」街頭人群便一哄而散,而母親會立馬關燈,妄圖逃,卻無處可逃, 最終只得在黑暗裡瑟瑟發抖。

「站裡」是指計畫生育站。1991年5月,中國政府明確貫徹計畫生育,全國各地掛滿了懾人的宣傳標語——「打出來、墮出來、流出來,就是不能生下來」「你違法生孩子,我依法拆房子」。

母親曾到過站裡,一幢小平房,三間長,裡面鋪滿了竹席。竹席下墊著長凳,上坐著或躺著要被集體結紮的女人,腳邊的籮筐放著她們的衣物。門外跪著老人,在哭泣哀嚎。簡陋的手術室裡,四台同時做著流產或結紮。時有孕婦被強行塞到板車裡拖來,流產完,面如死灰地被抬出來,扔進板車裡,裹上棉被拖回去。

「人還是人嗎?人如果是人,為何不被當作人呢?」母親沒有想明白。那些原先歡歡喜喜要做母親的,為何會被戕害到如此地步——只有那眼珠間或一轉,才能證明她們還活著。

匆匆拭去眼淚,「離開這兒吧,為了腹中的生命。」母親想了很久,才下了決心,與父親忍痛將兩歲的囡兒託付給他們的老母親,坐上長途巴士,逃離。

■藏

槐夏的杭州,日頭嚴厲灼燒著西湖,無一絲風,一層層上浮的熱浪覆蔽地土。我走在婺江路上,轉進小巷,野狗在吠,停留下來四下張望。垃圾堆在電線杆下傳來腐臭味,熱浪灼得人頭暈目眩。母親說,她來到杭州後就住在這兒的地下室裡。

我獨自在杭州生活多年,越是熟悉這個城市,越是悲傷。我無法想像,母親是怎樣在地下室裡躲了三個月。地下室的牆壁上糊滿了陳年發黃的報紙。屋裡有一扇小橫窗,透過窗可以看到對面鄰舍的電視。

她總是輕撫腹中的孩子,在屋中信步,偶爾透過窗張望街道、鄰舍。父親每天都夾著報紙出門,把西湖繞了一圈又一圈,回來說些趣事。無趣還好,可以靠織些衣物來度過,可是時常繞上心頭的是對未知的恐懼,讓人無處可逃。

7月鄰市奉化的水蜜桃上市,巷子裡常有挑著擔子叫賣的。母親會叫父親出去的時候帶一些回來。一窮二白又背井離鄉,吃不起什麼營養品,就吃了許多當季的桃子。

「因為害怕孩子營養不良而夭折,就吃了不少的桃子,即使如此,你還是健康地出生了,上帝一直在保守看顧。」母親說,上帝是貧窮卑微人的上帝,祂聽了困苦人的哀聲。

到了8月中旬的一天,天氣依舊炎熱,母親感到呼吸困難,坐立難安。遽然下起了雨,雨點落在地上便化為了煙。雨勢漸大,少有的一絲涼風透過窗颳進來。雨一直下,絲毫沒有停的跡象,狂風呼嘯,橫窗不停在抖。父親淋了一身雨回來說:「是颱風。」

1994年8月21日,十七號颱風在溫州登陸,造成一千多人死亡,整個溫州成了一片汪洋。母親得知這消息後,久久不語。道路被淹沒,聯絡中斷,不知道親人與囡兒是否平安,只能等著,煎熬著。直到一個多月後,大伯的長途大巴再次出現在杭州,帶來消息說一切平安,母親懸著的心才放下來。

■默

9月中旬,秋風漸起。母親惴惴不安地坐上回溫州的長途客運。在高壓專制的政策下,即使是出生了的嬰孩,若不符合計畫,也有可能被扼殺在襁褓中。

到家後,母親和父親佇立在家門口,愣怔了許久。這是真正意義上的家徒四壁了,被砸裂的窗,滿地的碎玻璃,屋內所有的傢俱連同門都被搬走了。母親想向屋裡走去,被制止了。瓦片掉落地上,支離破碎。「哇」的一聲,母親哭了。

1994年10月6日清晨,我終於呱呱墜地。

「恭喜妳生了一個男孩,名字想好了嗎?」

母親遠眺窗外,清晨五點的天色蔚藍如海。有一顆明亮的星,在天邊。四下萬物仍一片靜謐,唯杜鵑鳥在不知疲倦地鳴叫。

母親見過我幾眼,然後便將我送去姑姑家藏著,她在家中坐月子。

10月中,站裡來抓人。五、六個男子圍著我母親,怒目盯著她。她獨自在床上,親人、鄰舍四散逃去。母親手裡端著粥,那是早餐,來不及吃,顫抖的雙手已幾乎要把粥打翻。

為首的兇狠地質問:「妳把孩子藏哪裡?」母親沒有回答,他繼續逼問,母親仍默不作聲。他扭著母親的領口,將她從床上拖扯到樓梯口。

母親保住了我,卻就此烙下了終生的病根。

■禱

母親的事,我寫了許久。

2016年1月,南方遭遇三十年罕見的寒潮,氣溫降至零下十幾度。大雪飄零,在深夜的路燈下靜謐無聲。母親在家鄉病倒床榻,我卻被雪困住無法回家。只能凝睇著鵝毛般的雪,掉著眼淚,不住祈禱。

文章來源:<台灣教會公報>第3359期

圖片來源:Serene 攝


資料提供單位:台灣教會公報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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